不会当树的安仔

秋风辞 第四章

第四章 少年上


长安城,自高祖迁都以来也近百年了,除去占去大半面积的宫城,也就数这东西二市占地面积最广。虽说当今圣上并不鼓励经商,甚至一再的加重商人的税赋,但天子脚下,大半的王公贵族名门学仕皆居于此处,因此即便税赋再重,东西二市依旧是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。全国各地的小商小贩也皆聚于此,客栈酒馆青楼一间开得比一间红火,好不热闹。


令狐家的府邸位于西市的东南角,与北宫也不过隔着几个街口,算得上是整个长安最热闹的地脚。而嘉桦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,也最喜欢出门逛逛,倒也不真正为了买些什么,只是喜欢出门看看最平常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。看人,她自己常这样形容。


近几日正是盛夏,每天日头都毒的很,所以嘉桦便挑了件素色的长袍穿着,腰间没有绑组绶,只是用玉佩压好了衣角便出了门。她今日主要是是想去离家不远的那家药店,前几日自己夜里起身都能听见父亲屋中传来的咳声,便想着过来给他抓几服药。这样的三伏天染了风寒最是难受,何况父亲年事已高,还是早些用药的好。


药行离家里并不远,过两个街口便到了。只是虽说只走了两个街口,嘉桦的额头上也还是沁出了些细汗,匆匆走进店里,满面的药香扑鼻而来。终于逃过了太阳进了屋,脸上也不像刚才烤的那般热了,嘉桦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,四处打量了打量。也许是因为午后的阳光太毒,没几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,所以药铺里除了自己并没有别的人。当然,还有一位姑娘,正轻皱着细眉,看着眼前棉帛上的几位药材,不知道在想着什么,并没有注意到自己。


嘉桦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,姑娘才猛地抬头。嘉桦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,脸蛋圆圆的,眼睛也圆圆的,打眼看上去格外讨喜的姑娘。冲她笑笑,行了一礼:“姑娘,我想来抓副药。”


“噢,不好意思,刚才在想事情,实在是没注意到你进来。”她一面解释一面着急的收拾着眼前的药材,一味一味地小心包好,又一一放进抽屉里。随后她从身后拿出个茶壶,又拿来杯子倒满,“这样热的天气最近连出门的人都少了,竟还有人顶着这毒日头出来,先喝杯凉茶去去暑气吧,我自己泡的。”


“那就谢谢姑娘了。”嘉桦笑了笑,一手抚着衣袖,一手执杯,把杯中的凉茶尽数喝下,倒也真觉着浑身清爽了不少,“姑娘这凉茶配的果真是好,没了中药的苦涩,反倒回味泛着果香,格外甘甜爽口。”


那圆脸的姑娘笑了笑,又拿出了几个纸包系好,放到嘉桦面前:“你若是喜欢,送你几包拿回去泡着喝便是,都是些日常去湿气的草药,配了些梅干,喝起来要好喝些便是了。”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抬头望着嘉桦,虽说面前的人衣着算不上华丽,但丝质的长袍和汉白的玉佩,每一个细节都显示着眼前的人绝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少年。自己在这长安城待的时间虽不长,但王公贵族里的纨绔子弟自己却也见了不少,而眼前的这个,似乎与他们不太一样,“公子今日来是想抓哪副药?”


“哦,是这样。”嘉桦轻皱了下眉头,“这几日夜里总能听着家父咳嗽,平日里精神也似乎比往常差了些,想必是染上了些风寒。家父年事已高,平日里事情又忙,要他来医馆看病那定是行不通的,加之家父生性不爱劳烦别人,因此也嘱咐过我别有事没事就把大夫往家里请,但又怕再这么耽搁下去病症再加重,所以我便想先来抓些药给他吃了。”


家萱轻轻点头,心里有些惊讶,这面庞白皙的少年没想到也是一个孝子呢,能顶着这样大的太阳出来为父亲抓药,果然是人不可貌相。随后又简单问了问他父亲的病症,初步判断大概就是轻微的风寒,于是简单为他抓了几服药,仔细包好,递到他手上:“每日三餐后给你父亲煎了服下,这几日就别吃些辛辣的饮食了,多喝些热水,记住了,一定得是白水,不可饮茶。”


“好,我都记下了。”嘉桦站起来又行了一礼,把药钱放在桌子上,“在下冒昧问一下姑娘贵姓,我在西市住了这些年,却是头一次见到姑娘。”


“我姓任,任家萱。”家萱轻轻笑笑,眼睛都变得弯弯的,“说来我到长安也就一年左右的功夫,公子没见过我也是自然。”


“原来是这样,任姑娘不是长安人?”嘉桦歪了歪头。


“嗯,宕渠县人。”家萱把他眼前的茶杯又注满了茶,“小地方。”


“巴蜀之地,那也是景致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呢!”嘉桦有些惊叹的拍了拍桌子,“你们那里的山川应该都很多吧!”


“你竟知道宕渠县?”家萱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,“我来长安这么久,你是第二个知道宕渠县在哪里的人呢。”


“哎!竟不是第一!”嘉桦故作懊恼的摇摇头,逗笑了眼前的人,自己也跟着笑笑,“我也不过是从典籍读来的,典籍里大多都赞叹巴蜀之地人杰地灵,峡谷山川全都是惊为天人之作,我常常看了都觉着好生羡慕,若是将来能在那山中建一个小屋,归隐于胡泊山川之中,那自然是连神仙都不羡慕的。那任姑娘你有走过你们那里的山吗?景色当真像书里写的那样美吗?”


“走也确实走过,当年师傅带着我试着去找遍山中所有不得名字的草药,也爬过不少山。只是当时我的心思都在药材上,确实没能分出心去欣赏景色,倒是时常听师傅念叨几句我听不懂的诗词,他似乎是挺沉醉的。”家萱轻轻耸了耸肩,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。


“任姑娘倒真是奇人,天下一绝的风景置于眼前竟还能一门心思扑在药材上,看来姑娘是当真醉心于此。”嘉桦捡着眼前的药材拿起来学着任家萱刚才的动作闻了闻,却并不能闻出什么区别来。


“我天生爱好也并不多,又有幸得遇良师教导,因此这几年来也算是尝遍了四处的药草。我也没什么大的志向,只是想凭我自己的力量,为这世上去除些疾苦罢了。”任家萱看着眼前的少年,猛地想起这家伙光问了自己的名字,却不提他叫做什么,于是笑笑,“公子光问去了我的名字,连我故乡志向也都一并打探了去,我却连公子叫什么都不知道,未免有些不公平了。”


“啊,是我不好是我不好。”嘉桦像想起什么一般敲了下自己的头,“在下令狐桦,住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,往东两个街口便是了。也不像姑娘有那样远大的志向,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罢了。”


原来是令狐家的公子,怪不得举手投足都透着儒气,却又不似一般书生那样呆头呆脑的,是个有意思的家伙。家萱正想着,便又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,再回神那人就已经蹿到店里来了。这家伙来自己这里少说也有十来次了,却没有一次是好好走进来的。


“家萱!我的药好了没!”嘉桦听着这有些耳熟的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去,没成想身后走近的竟是前两日刚在宫中见过的霍去病。


霍去病今日依然同那日在宫中的样子没多大区别,只是衣服换成了军中士兵多穿的粗麻布,黑色的布料剪裁得体倒更衬得他身型颀长,头发依然高束,手上也依然带着束腕,一看便知道是个军中少年。霍去病看见眼前转过头来的人也是吃了一惊,后又赶紧行了个礼:“令狐公子,你怎么在这里?是身体不舒服吗?”


“霍公子。”嘉桦也赶紧起身,脸上没了刚才的调皮劲,又变得正经起来,“我倒是没什么,只是家父这几日怕是染上了风寒,他又倔强不肯看病,我便来先抓上药,省的他过几日再严重起来。”


“令狐大人?”霍去病睁大了眼睛,“大人没事吧?”这位大人可是皇上看重的重臣,若是染了病,怕是皇上都会拍御医出宫来替他诊治呢。


“没有大事,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罢了,霍公子不必担心。”嘉桦赶紧解释。随后又看着霍去病,“霍公子今日又是来做什么?”


“哦,我刚去了趟武库清点了些兵器,一会儿要再去趟马场,路过这里,就顺便来拿些创伤药。”霍去病挠了挠头发,“军中的战士平时操练也都是摔摔打打,难免会受伤,所以我都定期来任姑娘这里拿药的。”随后又抬眼看了看任家萱,笑了笑。


“你们俩竟然还认识。”家萱抬头看着这故作正经的两个人一眼,又低下头去收拾刚才霍去病要的药材,“你昨儿个说要那么多药材,我没日没夜的包也包不完,何况有几味药还是今天上午才送来的,你恐怕得在这等一会儿了。”


“我俩怎么就不能认识。”霍去病一把搂过嘉桦的肩膀,把嘉桦吓了一大跳,脸都跟着发热,“我们俩将来定能成为大汉一文一武的能人,对吧令狐公子!”


家萱看着面皮发红的令狐桦没忍住笑出了声音,这家伙脸皮也未免太薄了些。霍去病也发现身旁的令狐桦有些不自在,自己平日在军营里没个礼数习惯了,却忘了令狐家同自己可不一样。于是有些尴尬的放下搂着令狐桦肩膀的手,想着早晚得和这个家伙熟起来,何况自己打眼看着这家伙并不惹人厌,说实话自己还挺想同他交个朋友的。看着任家萱手上的药似乎还有好些没包完,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令狐桦的肩膀:“令狐公子,反正她这里还要等上一会儿,不如你同我一起去马场吧!”


“马场?”嘉桦怕是自己听错了,又跟着重复了一遍,看着霍去病开心的点了点头后便不知该如何回应他。自己从小到大父亲不得已便不太让自己接触同龄人,因此也几乎没有朋友,也自然没有一起出去踏青骑马过。后来长大父亲作为文臣,能教授自己的也只有些书本文章,弯弓射箭之类,想到自己本身是个女儿身,便更没有请老师来教授的必要。所以这所有和武字沾边的东西,自己都没有学过,更别说这骑马了,“额……霍公子……”


“嗯?怎么?”这下轮到霍去病疑惑了,自己可不是邀请他去别的地方啊,自己邀请他去的可是大汉军营的马场啊。这马场自己每日都去都还不觉着腻,里面也无数市面普通马场根本买不到的良驹,甚至还有专门从西域引进的种马。那样的高头大马,骑上去日行千里不成问题,别提有多过瘾了。自己平日里军中的弟兄也不是个个都能进的,自己也不轻易带人去,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甜头摆在他面前,这家伙倒还犹犹豫豫的,“怎么?你也受伤了?身体不舒服?”


家萱抬头看了眼眼前的两个人,一个满面的疑惑,一个一脸的难言之隐,噗嗤一声笑出声,一边继续包着药材一边开口:“你啊,当这天下的男儿一生下来便都要会骑马?只怕令狐公子全部的时间都拿来读圣贤书了,没怎么在马背上消磨过时光吧?”


嘉桦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任家萱,这话由她说出来自己倒没刚才那样尴尬了,于是只好冲霍去病抱了抱拳:“实在是惭愧,在下……确实没上过马。”


“没学过骑马?”霍去病有些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遍,不过想想也是,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和自己一样是在军营里泡大的呢,于是又无所谓的挥了挥手,“嗨…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,骑马简单得很,就如同你会走路一样,上了马跑几圈就会了。任姑娘都会骑马呢,令狐公子你一会儿就同我一起去,现在外头日头不似刚才那般毒了,骑骑马吹吹风刚好。”


霍去病的坚持反倒使得嘉桦变得尴尬,按理来说,霍去病都提出了这个邀请,自己就这样拒绝实在是有些无礼。何况自己从来没骑过马,霍去病的邀请也确实是让自己动心,有这样的好机会能看看军中的马场,谁又会不好奇呢。只是父亲从自己小的时候就不停地教导自己在外面一定要谨慎,万不可教别人察觉了自己的身份,不过作为男儿去骑个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吧,反倒是拒绝了才让人起疑。


“你啊……别琢磨了。”任家萱抬眼看了令狐桦一眼,“你今儿个还是陪他去吧,你身边的这位霍公子啊,天下第一的一根筋,他今日若是劝不动你,恐怕扛也要给你扛到马场里去。再说了,男子汉不会骑马像什么样子,正好今天是个好机会,让全长安骑术一等一的人教教你。”


“还是家萱说话能说到我心里去。”霍去病笑嘻嘻的,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搭到了嘉桦的肩膀上,“走吧走吧,令狐公子。听说昨天又从西域进了好几匹马呢,正好咱们今天去看看。”


“好吧……霍公子,那今天就得麻烦你了。”嘉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。


“哎……我能再给你们俩提个意见吗。”任家萱停下手中的动作,看着眼前两个正一脸疑问的家伙,“明明岁数都差不多,也都是年轻人,一会儿一个令狐公子,一会儿一个霍公子,你们俩不别扭我听着都别扭。”


“额……任姑娘说的也是。”嘉桦点点头,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霍去病,“我比你小,因为姓氏有些拗口,平日里在家父亲都直接唤我嘉桦,嘉便是嘉奖的嘉。至于我……你若是不嫌弃,以后我唤你一声大哥如何?霍大哥?”


“好!没问题!”霍去病使劲拍了下嘉桦的肩膀,嘉桦努力保持着微笑,心里暗暗叫苦这霍去病若是平时手劲就这么大,自己怕是以后要吃他不少掌了。


“嗯,我再提个建议。你,”任家萱用手中的药材指了指嘉桦,“也别叫我任姑娘了,咱俩岁数也差不多,你就跟着他叫我家萱吧,既然都是朋友,也不必那么拘礼。”


“嘿嘿嘿,挺好挺好。我今天怎么觉着糊里糊涂来了你这里一趟,认了个弟弟,也一起认了个妹妹。”霍去病傻乐了一阵,随后又拍了嘉桦的肩膀一下,“嘉桦,还愣着做什么,赶紧走。马场到了时间就不让我们随便骑了,咱赶紧现在就过去。”随即拉过嘉桦的手腕就往门口跑。


嘉桦有些慌张的看了他一眼,又匆忙转身想同家萱告别,霍去病便一边拉着自己,一边伸出左手摇了摇:“家萱我们先走啦,骑完马我们再回来拿药。”


家萱笑着看着往门口跑的两个少年,一黑一白,一文一武,外面的阳光依然刺眼,可少年的热烈明媚,却丝毫不亚于外面的夏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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